当清廷使团在驿馆中被 “晾” 得心神不宁 —— 阿林按刀的指节泛白,张谦摩挲布防图的指尖起了薄茧,孙有德对着床板下密信的褶皱唉声叹气,任由时间焦虑像蜀地梅雨般黏腻缠绕时,成都西郊的废弃昭觉寺内,却正以一种近乎悲壮的狂热,奏响钢铁与火焰的交响。这里没有焦虑,只有与清军铁骑赛跑的紧迫,每一寸空气里,都混杂着硫磺、炭灰与铁水的灼热气息,大雄宝殿的残垣上,“驱逐鞑虏,恢复大明” 的炭笔标语被油烟熏得发黑,却依旧透着刺目的光。 昭觉寺原是蜀地名刹,明末张献忠之乱时被战火焚毁,仅存大雄宝殿与几间偏殿。此刻,宝殿内的佛像被移至侧殿,腾出的空间里,一座 “双轮水力风箱” 正轰鸣运转 —— 这便是林宇麾下 “格物院” 的核心动力,也是孙有德在驿馆中听到的 “异响” 来源。 风箱以岷江水系的支流为动力,殿外的河道被改造成小型水坝,水流冲击着直径丈余的木轮,轮轴穿过殿墙,带动殿内两组木质风箱交替伸缩。轮轴外包着铁皮,与木架摩擦时发出 “嘎吱 —— 轰隆” 的闷响,每一次转动,风箱便向炼铁炉压入一股强风,炉口的火焰从橘红转为赤红,像一头苏醒的火龙,吞吐着灼热的能量。老周蹲在炉边,双手握着长杆,不时将沾着煤渣的铁钩探入炉内,调整炭火的分布。他额角的汗珠顺着皱纹滑落,滴在滚烫的地面上,瞬间蒸发成一缕白烟。 “火候到了!” 老周突然喝了一声,声音穿透风箱的轰鸣。两名工匠立刻上前,用铁链将沉重的铁料吊入炉内,铁料与炭火接触的瞬间,“滋啦” 一声爆响,火星溅起三尺高。老周盯着炉壁上的刻度,喃喃自语:“按《天工开物》的法子,生铁炼熟铁需‘凡铁经千锤百炼,每斤只得半斤’,如今有这水力风箱,效率能快上三倍,就是不知能不能赶在清军增兵汉中前,炼出足够的炮管料。” 驿馆二楼的窗台上,孙有德死死攥着窗沿,望着西郊那片跳动的火光,指尖无意识地颤抖。他曾在北方听惯了铁匠锻打的脆响,可这声音却带着撼动大地的震颤 —— 不是人力可为的杂乱声响,而是带着规律的机械轰鸣。“难道林宇真的得了《天工开物》的秘法?” 他低声呢喃,目光里满是惊疑。去年他在京中曾听闻,南怀仁为清廷造炮时,用的仍是畜力风箱,效率远不及此。若林宇真有这般炼铁手段,西南的战局,怕是要变天了。 偏殿内,叶梦珠的眼睛布满血丝,却亮得像两簇燃烧的炭火。他蹲在铺着粗布的长桌上,面前整齐摆放着 “震天雷” 的残骸 —— 有的扭曲成麻花状,边缘带着焦黑的火药痕迹;有的弹壳从中间裂开,断口处能看到细密的铁纹。这些碎片,是半个月前山坳炸膛事故的遗留,也是三十余名匠人用性命换来的教训。 “看这里的裂痕,是从内壁向外崩的。” 叶梦珠捏起一块碎片,对着窗外的天光仔细端详,“《武备志》里说,‘凡炮管需以生铁为胎,熟铁为表,层层包裹’,咱们之前只用熟铁铸弹壳,抗不住火药爆炸的力道,得改!” 一旁的布兰登捧着一本泛黄的《火攻挈要》,书页上满是拉丁文批注。他是意大利传教士,去年因反对清廷剃发易服政策,从澳门投奔林宇。此刻他指着书中的插图,用生硬的汉语说:“叶先生,欧洲造炮也用‘复合胎’,只是他们用青铜包铁,咱们蜀地青铜少,不如用熟铁内层、生铁外层,再掺些黄铜屑,或许能增强抗裂能力。” 叶梦珠眼前一亮,立刻让人取来熟铁坯与生铁料。年轻匠人李小三捧着新调配的火药,小心翼翼地倒入试验弹壳,指尖因紧张而微微发抖。他的兄长原是明军炮手,上个月在成都保卫战中,被清军的红衣大炮击中牺牲,家中仅存的一亩薄田也被清军征用。“叶先生,火药按您说的,调整成硝七、磺一点五、炭一点五的份例,还用热水提纯了硫磺,应该能稳些。” 他低声说,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哽咽。 引线点燃的瞬间,所有人都退到了殿外。“轰隆” 一声闷响,硝烟弥漫开来,李小三冲进去时,膝盖一软差点跪倒 —— 弹壳虽有几道细微的裂痕,却没有完全炸碎!叶梦珠捧着弹壳,手微微发抖:“成了!再按《兵录》的法子,逐段锻打,每段锻完入水淬火,应该就能扛住火药的力道!” 不远处的锻打区,几名匠人正抡着铁锤,对铁坯进行 “千锤百炼”。每一次铁锤落下,都伴随着 “叮” 的脆响,铁坯在砧子上逐渐成型。“凡锻打需‘冷锻热锻交替’,冷锻增硬,热锻去渣。” 老匠人王铁匠一边喊着号子,一边用小锤轻敲铁坯,“听这声音,要是‘当当’脆响,就是杂质去得差不多了;要是‘嗡嗡’闷响,还得再炼!” 孙有德派去的探子混在赶集的百姓中,远远望着昭觉寺的方向,心中满是震撼。他看到工匠们将铁坯浸入冷水,“滋啦” 一声白雾升腾;看到他们用算筹计算火药配比,在纸上画着复杂的图样;还看到有人背着装满药材的布包,匆匆走进寺内 —— 那是为伤兵准备的草药,也是蜀地百姓自愿捐的。“林宇治下,竟能让汉民如此同心?” 探子喃喃自语,突然想起去年在山东看到的场景:清军圈地时,百姓们敢怒不敢言,哪有这般同仇敌忾的景象。 工坊的角落里,几名妇人正用粗布包裹试验弹壳,布上印着 “川东军器局” 的字样,边角缝着油纸 —— 这是为了防止火药受潮。“蜀地桑园去年被张献忠烧了大半,蜀锦早就断了产,这粗布还是从百姓家里征集的,有的还带着补丁。” 一名妇人一边缝补,一边对叶梦珠说,“我家男人在城外种地,说要是能早日打跑清军,就算捐了所有的布,也心甘情愿。” 叶梦珠心中一暖,转身从木箱里取出一小包盐巴,递给妇人:“这是井盐,比土盐纯些,拿回去给孩子泡水喝。现在盐井还在修复,等互市的事定了,咱们就能从云南调些盐来,到时候百姓们就不用吃带沙子的土盐了。” 妇人接过盐包,眼眶一红:“多谢叶先生。去年清军占成都时,盐价涨到一两银子一斤,咱们百姓只能吃草木灰腌菜,现在能有井盐吃,都是托林帅的福。” 驿馆内,孙有德看着手中的密信,脸色越来越沉。探子传回的消息,像一把把尖刀刺在他心上 —— 林宇不仅改良了火器工艺,还深得民心,蜀地百姓宁愿捐出仅有的粗布、盐巴,也要支持反清。他想起摄政王济尔哈朗的叮嘱:“蜀地百姓久受张献忠之苦,本应心向清廷,若林宇真能让他们安居乐业,西南之事,恐难善了。” 此刻,昭觉寺的水力风箱依旧轰鸣,锻锤的 “叮叮” 声与工匠的号子声交织在一起,汇成一首战时的壮歌。叶梦珠站在大雄宝殿的残垣下,望着远处的群山,心中满是坚定:按现在的进度,不出一个月,改良后的 “震天雷” 就能量产,到时候就算清军增兵汉中,也能有一战之力。而布兰登则捧着《火攻挈要》,在扉页上写下一行拉丁文:“在这里,我看到了汉人的抗争,也看到了科技的希望。” 夜色渐深,孙有德在驿馆中辗转难眠。他知道,林宇的 “心脏” 与 “惊雷”,不仅是火器与机械,更是蜀地百姓的民心。若清廷不能改变对汉民的政策,就算有再多的红衣大炮,也挡不住西南的反清浪潮。